小时候,我很贪玩。每次当我像个泥猴似的回到家,饥肠辘辘地直奔饭桌时,都会被父亲拦住:“去,把自己洗干净,再来吃饭。”父亲的声音不高,但我知道那就是命令,我只能遵命。有时,我想偷懒,洗完脸和脖子,就要去吃饭。这时,父亲会从饭桌前站起身,挡住我的去路,一脸严肃地说:“去,把头发也洗了!”我无奈,只能转身去洗,心里却是极不情愿。
有一天,外面下着雪,父亲出外去干木匠活,直到天黑了,才一身疲惫地回来。一进屋,父亲就一屁股坐在炕上,有气无力地对母亲说:“去,给我烫壶酒,我要暖暖身子,这天可真冷!”
“爸,您不洗手了吗,不洗手就坐下来吃饭,这样好吗?还有您的头发上,既有雪花还有刨花……”我壮着胆子低声说道。父亲怔了一下,然后点了点头:“好,我去洗。”望着父亲的背影,我心中闪过一丝报复的快乐。
“他爸,你的手……怎么了?”突然,我听到母亲吃惊的声音。我连忙向父亲的手望去,父亲右手中指包着厚厚的纱布,纱布上还有血在渗出……
原来,村中学要在立冬前更换破损的门窗,校长让父亲去帮忙。由于赶活心切,父亲虽然手冻得都麻木了,却舍不得休息,一不小心,被电刨子把右手中指弄断了一截……
父亲从医院回到家,因为伤指钻心的疼痛,再加上冷得要命,想喝杯酒热热身子。可我却误以为他不讲卫生,想趁机“报复”他对我的严厉。可那是一只受了伤的手啊,动一下就会疼得直皱眉、冷汗沁出额头……想到这,我后悔莫及,觉得打心眼里对不住父亲,我连忙跳下地,往脸盆里倒上温水,洗好毛巾,含着眼泪对父亲说:“爸,您的手指伤了,不能沾水,让我慢慢给您擦干净,然后再帮您洗头,好不好?”父亲显得很激动,高兴地点了点头。
那一夜,9岁的我第一次给父亲擦了手和脸,还帮他洗了头,虽然累得一身汗,但是却感到开心。半夜,我听到母亲和父亲躺在隔壁的炕上说话,母亲问父亲:“自从儿子给你洗了头,你就一直在笑,难道儿子的手能止痛?”父亲“嘿嘿”地笑着,用很低的声音说着什么,我没听清。
父亲有在日历上记事的习惯,一天,我走到日历前,见上面有一行歪歪扭扭的钢笔字:痛并快乐着!
“痛并快乐着”,那是父亲当时的心语:痛,是因为手指的创伤,快乐,是因为儿子长大了,懂事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