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 牟永如

　　近日回乡探亲，与母亲坐于庭院纳凉。院中有两棵树，一棵是桂花，一颗是红豆杉(当地俗称紫杉)，均为母亲喜爱植物。纳凉之余，不免谈及生活小事。我问母亲，院内当年为何只栽种桂花和紫杉？母亲笑而回答，很多人都喜欢桂花的幽香淡雅，我们自然不能免俗。而紫杉有其性直、品坚、材美的优点，这正是做人所必须具备的品质。我们当地流传一句俗语，“千枞万杉，当不得紫杉一枝桠”，其意义也在于此。

　　回到城里家中，与母亲谈话又萦绕于耳边。母亲为一知识女性，一生钟爱紫杉，写信作文常以紫杉为喻。与母亲往来信件也时有提及紫杉，因此我也是在母亲的“紫杉文化”浸润下长大成人。于是我走到杂物间，找到储存旧物的箱子，翻出母亲写与我的信件，其中三封信件引起我对往事的无限地追忆。

　　信一：昂霄竦汉，严气正性

　　母亲写此信时，我还很小，实属一封无需寄出的信。至于写信缘由，现早已忘却。只是依稀记得小时生性顽劣，常令母亲头痛。母亲受传统文化影响颇深，素以“博闻强识而让，敦善行而不怠”的标准要求于我，如若犯规，时有戒尺责罚。展阅信中内容，此信也大约是缘起我的一次挨打经历：

　　……在你最小的时候，我不曾打你.你那么幼嫩，好像一粒摇曳在树叶间鲜艳的红豆.我生怕一点轻微的碰撞，将你稚幼的生命擦伤.面对你熟睡中像合欢一样静谧的额头我向上苍发誓：我要尽一个母亲的所有的力量保护你，直到我从这个星球上离开的那一天。

　　随着你渐渐懂事，初步具备童年人的智慧：它混沌天真又我行我素。它狡黠异常又漏洞百出。你像一匹顽皮的小兽，放任无羁地奔向你向往中的草原，而我则要你接受人类社会公认的法则……为了让你记住并终身遵守它们，在所有的苦口婆心都宣告失败，在所有的夸奖、批评、恐吓以及奖赏都无以建树之后，我被迫拿出最后一件武器--这就是殴打。

　　娇嫩的红豆终究要脱离母亲的怀抱，从树上掉到地面也就一两秒时间，可也就是在这短暂的瞬间，就注定要开始独自承担一切复杂的考验，三年的泥土黑暗、十年的山羊啃啮、一辈子的雨雪摧打。然而只有经历这一切困难的考验，小小的红豆才能长成参天的紫杉，才能真正昂霄竦汉，严气正性。当你像鲜艳的红豆欣欣然开始自己生命的时候，懒惰、撒谎、懦弱这些为人不能接受的品质也时刻潜伏在你身边。为使你远离这些缺点，教育、批评、责骂、殴打等一切令你感到切肤之痛的感觉都会在你身上体验，也只有经过这一切的考验，你才会像真正的紫杉一样，昂霄竦汉，成为妈妈心目中真正顶天立地的男子汉。

　　当时看到这封信时，由于阅历所限，未能完全明白母亲苦心。现在再次细读，母亲爱子心切更是感同身受。虽此信并没有令我当时发生根本改变，但是在母亲日常的言传身教之下，我还是慢慢走上人生正轨。

　　信二：夯实基础，稳健地迈好每一步

　　这封信写于我大学毕业时。矛盾的双方犹如车之双辄、鸟之双翼，总是贯穿于人生轨迹的始终。毕业工作的抉择再次将我推至两难的十字街口，留城工作，虽坐享繁华、拥抱便利，但所从事的工作非兴趣所在；下到基层如鱼得水，工作上可大战拳脚，毕竟条件艰苦、情况复杂，工作开展难度大。母亲来电话询问工作之事，我婉约地道出自己的苦恼。在通话后几天之后，我又收到母亲的一封来信：

　　……古人常说，合抱之木、生于毫末，九层之台、起于垒土。紫杉生长速度慢，不急功近利，不急于求成，夯实基础，稳健地迈好每一步。正因如此，炼就了坚如磐石的体格，造就了忍辱负重的品格，才能夏顶烈日、冬熬霜雪，历经百年、千年的沧桑，被称为“植物活化石”。基层条件虽然艰苦，但那仅仅是人生道路上的一处荆棘，而非无法逾越的鸿沟。希望你能够像紫杉一样，夯实基础，稳健地迈好每一步。在艰苦的环境中不断磨练，从基层一步步干起来……

　　合拢信笺，人生道路的选择变得清晰。结束大学生活后，我毅然打点好自己简单的行囊，登上开往基层的列车。在基层的日子，艰苦、孤独、挫折等困难不断考验着我的意志，但我一直谨记母亲所言，在艰苦的条件下不断锤炼自己。真正做到像紫杉那样，不急功近利、不急于求成，夯实基础、稳健地迈好每一步。通过不断努力，现在已从基层一步步回到城里。但基层的经历，就像人生的一笔宝贵财富，至今让我受益无穷。

　　信三：入水不腐，受湿不蛀

　　正当我在工作上一帆风顺，处于意气风发的时候，母亲又来信一封：

　　……近日读到贵州清代苗族文人、学者龙绍讷所著《杉君子传并序》一文，很有感悟，遂与你分享。“杉之为木中君子，君子年弥高，德弥邵。数年合拱，二十年之外合抱，四十年之外连抱，百年之外皮厚苔生，愈葱笼而郁勃，入水不腐，受湿不蛀，故岩阿中，偶有崩圮，取以作器，用盛饮食，虽盛夏不变味……。”
　　母亲此信的真正含义，我很是不解。在一次见面中，我问母亲为何写这封信。母亲笑而回答，现在你的身份是国家干部，作为干部最基本的要求就是德才兼备，以德为先。“德”和“才”就好比汽车的方向盘和发动机，方向盘掌握得好，汽车就能正确地行驶，否则就会误入歧途，而且发动机功力越大，破坏力就越强。因此，你要干好自己的工作，能力只是占一方面，真正重要的是你必须拥有优良的品德。世上没有至纯的“大德之人”，也没有纯粹“缺德之人”，“德”就是一个“善”进“恶”退的过程。有“德”的人，就是能够用自己的“善”去遏制体内的“恶”，使“恶”被抑制、不表现出来。现在，你工作取得一定成绩，得到领导和同事的肯定，看到这我很高兴。但是我们常常会在成绩面前冲昏头脑，忽视了对自身品德的要求，不能够用自己的“善”去遏制体内的“恶”，这样会导致我们走上一条错误和危险的道路。希望你能够仔细体会紫杉的品质，真正做到入水不腐，受湿不蛀，经得起成绩、名誉、金钱的考验，做一名德才兼备的干部。

　　耳边回响着母亲的敦敦教导，我又想起美国植物学家托尼·埃文特说过，“植物把生存法则用特殊的基因密码排列在种子里，来达到教育后代的目的。人类又常常借用植物的生存法则，来启迪和教育后代，从而使其真正学会人类自身的生存法则。”紫杉将其自身对自然界的理解浓缩在小小的红豆里，以实现高贵品质一代代传递。母亲的三封信犹如三颗小小的红豆，里面包含着人类社会规则的密码。从中我真正领悟到了紫杉的品质，将其性直、品坚、德邵的品格融入到自己对生活的理解中，真正做一个母亲所希望的人。(牟永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