看了这篇文章，你会更加理解“母亲”一词的伟大

　　采写：记者毕云

　　讲述：九枝

　　性别：女

　　年龄：38岁

　　学历：大专

　　职业：销售

　　时间：4月29日下午

　　地点：楚天传媒大厦一楼中庭

　　九枝的母亲72岁了，中年丧夫、老年丧子，她母亲都摊上了。这位善良坚强的母亲含辛茹苦一辈子，如今过上了幸福的晚年，心中还有些什么愧疚？有些什么遗憾？

　　九枝身高超过1.70米，体型看上去像北方女人。但她用柔柔的标准普通话说：“我是地道的武汉人，小时候在东西湖辛安渡农场度过。”

　　她说，家里订的唯一一份报纸是楚天都市报，72岁的母亲每天早上买菜回来第一件事就是用放大镜看报纸。

　　母亲节快到了，她想来讲讲自己的母亲，虽然母亲很平凡，母亲抚养的六个子女也平凡。她说，讲讲母亲，让母亲在每天都看的报纸上看到自己，也算替世上所有做儿女的向母亲尽份孝心吧。

　　小时候我们的衣服鞋子都是母亲做的

　　我大名叫九枝，小名叫九九，很多人对我的名字好奇，问我，你是家里的第九个孩子，还是出生在九月？我既不是九月出生，也不是家里的第九个孩子，我是家里的老六，上面有五个哥姐。其实，我的名字中的“九”字，包含着家里的伤心事。

　　我是遗腹子，父亲去世90天之后，我出生，母亲为了纪念父亲，给我取了这个名字。

　　父亲去世后，母亲一个人抚养六个孩子真难啊。队里给我家六个孩子中的四个每月8元的抚养费，这样，每月家里有28元生活费，直到我二哥开始挣工分了，这笔抚养费才停止发放。为这个，母亲一直念叨，感谢政府，要我们长大后好好做人。

　　1978年，分田到户了，我家人口多，责任田也分得多，母亲干起农活来好拼命，很多壮劳力都比不过她，我的几个哥哥虽说也是壮小伙了，但干农活根本不是母亲的对手。

　　记得那时候，母亲总是天不亮就出去，天黑了才回家，中午有时还是我们送饭到田边。我和二姐一个负责洗衣服，一个负责做饭，每天晚上，我们就坐在门槛上眼巴巴地盼着妈妈回来。

　　母亲手很巧，我们小时候穿的鞋和衣服，都是她做的、改的，大孩子穿小了的衣服，再改了给小孩子穿。我小的时候，她晚上一边摇摇窝哄我睡一边做鞋，一晚上竟可以做出一双布鞋来。没有父亲的日子虽然很苦，但母亲从来都让我们穿得体体面面的，她做的、改的衣服，做的鞋子，我们穿出去一点不比别的孩子差，我记得甚至有人夸我穿得“洋气”呢。

　　奶奶是母亲一生的愧疚

　　母亲这辈子最大的愧疚是，没让奶奶在我们乡下的家里寿终正寝，奶奶是在城里的大伯家去世的。

　　奶奶住惯了乡下，很想跟我们住一起，不愿意住在城里。但母亲那时候抚养6个孩子已很艰难，对奶奶已无力照顾，就让奶奶跟着城里的大伯一家，想着城里条件毕竟好些，奶奶住在城里也享福些。哪知道，奶奶最后因抑郁变得精神不正常了，一直到去世。这件事，至今仍然折磨着母亲的良心，只要一提到奶奶，她就自责，愧疚，心痛。

　　我不解地问：“你奶奶那大年纪了，穿也穿不了什么了，吃也吃不了多少，赡养这样的老人，能花多少钱呢？为什么不让她就留在乡下呢？”九枝说：“除了钱的问题，还有一些别的问题呀。总得给奶奶一间单独的卧室住吧？那时候三个哥哥挤一间，二个姐姐住一间，我跟母亲住一间。紧紧巴巴的，再没多余的房子了。我直到18岁前都跟母亲睡一张床呢。那时候最大的梦想是拥有自己的房间。还有，奶奶得有专人照料啊，母亲每天都在农田里没日没夜地忙活，再没精力照顾奶奶。”

　　母亲从农场退休后，开始从邮政储蓄领取养老金，这时母亲才平生第一次见到存折是什么样子。1982年大哥结婚时，母亲省吃俭用为他攒了1000块钱，那是每月存26块，整整攒了3年才攒够的。当时钱存在乡亲们搞的一种“标会”里，没有存折。这是母亲有生以来第一次存钱。因此，当母亲第一次用存折领退休金时，拿着存折摩挲了很久。

　　没让我上大学是母亲最大的遗憾

　　六个兄弟姐妹中，我读书最多，也只读到了高中毕业，我的文凭都是我后来自修的。为这个，母亲也很愧疚，尤其是这些年，退休后她闲下来了，总念叨着对不起这个孩子，对不起那个孩子，她很自责没让我们多念书，没像别的父母那样给自己的子女谋取好的前途。其实，我们几个子女，虽然都过得很平凡，有的甚至下了岗，但我们从没责怪过自己的母亲，父亲去世后，她能含辛茹苦地把六个孩子抚养成人，已属不易。对母亲的养育之恩，我们只有感恩。

　　在六兄妹中，我这个最小的女儿算是“混”得最好的，生活过得相对宽裕一些，因此，我结婚成家后把母亲接来跟我一起住，尽尽孝心。其实，我对母亲还有一份不同于哥姐的感情。记得在我几岁的时候，曾经来了一对外地的中年夫妻，他们因多年不育想抱养我。奶奶当时动心了，但母亲坚决不同意，她说，再苦再难也要自己抚养自己的孩子，不能让一出生就没了父亲的苦孩子再没有母亲。我一直感谢母亲让我留在这个穷家，跟自己的哥哥姐姐一起长大。

　　其实，说完全没责怪过母亲也显得矫情。我曾经也为一件事深深责怨过母亲。

　　我从小学习成绩就好，一直名列前茅，在四邻八乡中曾经是母亲的骄傲。高考我考上了大学，但因为没钱，母亲没让我继续上大学。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同学好友都去上大学了，心里那个痛啊，一辈子都难以忘怀。我曾经抱怨过母亲，可是仔细想想，母亲也是没办法啊，她心里也许跟我一样痛。好不容易把上面五个孩子都“盘”到结婚成家了，母亲绝对无力再供养我上大学了，如果我上大学，母亲只能向已结婚分家另过的子女们开口，而哥姐们处境都不算好，都过得紧巴巴的，一辈子要强的母亲实在开不了这个口，只能委屈我这个最小的女儿了。没让我上大学，是母亲另一块心病。

　　子女孙辈都很有孝心

　　母亲是子女最好的老师。我们做子女的都很善良，有孝心。我们的下一代，也传承了家风，现在，家里第三代中最出息的就算大哥的儿子了。这个有孝心的长孙是母亲的骄傲。

　　大哥的儿子从武汉大学毕业后去了北京工作，现在已在北京结婚成家。他不仅非常优秀，还是一个懂得感恩、有孝心的好孩子。他上大学时，我大哥大嫂已下岗，学费生活费常常由我和我老公接济，他一直感恩在心，他将这种感恩变成对奶奶的孝心。去年春节，他带着媳妇回武汉过年，送给奶奶一个金戒指，他媳妇也很有孝心，亲自给奶奶洗脚。去年他结婚时，我们怕婚礼上人多事杂没人照料母亲，就没带母亲去北京参加他的婚礼。上周，大嫂亲自送母亲上北京了，弥补了那个遗憾。

　　这几年，母亲患了糖尿病，自己身体都不好，还总是操心家里的这个那个。三哥2005年因意外事故去世，是母亲晚年最悲痛的一件事。中年丧夫，老年丧子，她都摊上了。三哥去世后，母亲的身体一下子就垮了，糖尿病的并发症也出现了，眼睛几乎瞎了，有时候都认不清坐在对面的我们。这几年，也许是因为我的精心调理，也许是因为家里第二代第三代的生活过得越来越好，母亲心情好些了，身体竟然也一天天好起来了，现在居然可以每天看报了。但她还是为家里每个子女和孙辈操心，谁的事她都搁在心上放不下，经常夜里都念叨。三哥的儿子早早出来打工，她每天在我耳边唠叨，要我多关照这个没父亲的可怜侄子。

　　母亲对最小的孩子总是会偏心些，我是最小的孩子，加上母亲又跟我住一起，我得到的宠爱也最多。这些年，每年我过生日，母亲都提前给我订个蛋糕。

　　母亲今年72岁了，也许跟天下母亲一样，越老话越多，越老越爱回忆。现在，母亲经常念叨从前的一些事，然后就开始自责，说对不起奶奶，对不起这个孩子，对不起那个孩子……别人对她的好，她也总挂在嘴上念叨，她总说我老公对她如何如何好，女婿像儿子。有时，繁忙的我还嫌母亲啰嗦，对母亲不太耐烦。

　　九枝不好意思地说：“我讲的故事也许没什么特别，但我还是想完成一个心愿，给母亲送一份特别的母亲节礼物。给钱吧，她舍不得花。她现在唯一的爱好就是上午认认真真看完一份楚天都市报，到了晚上再唠唠叨叨给我们讲从报上看到的一些新闻。我想让她在报上看到她自己的故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