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家里比现在还穷得多,我们没有零食,没有玩具,没有漂亮的衣服,只有最老实敦厚的泥巴。
但是日子还是悠悠地过着,在我们眼里,太阳每一天都一样的。我们还不用承担贫穷的责任,也还不理解贫穷的可怕;我们很快乐地玩着泥巴,很顽皮地惹母亲生气。每一天都过得单调寂寥,也单纯快乐。
父亲在外打工,母亲一个人要照顾四个顽劣异常的孩子和两个体弱多病的老人,着时很辛苦,除了让我们吃饱穿暖外,也就照顾不到我们肚里的馋虫,当然也就顾不了我们糟蹋着家里才半个鸡蛋大的桔子。她无奈地看着我们啃着青涩的小桔子,眼里总是充满了心酸和自责。
“你们做我的孩子很辛苦,没有好吃的好穿的,什么都没有!”母亲有时候会抚着我们的小脑袋说。我们就争先恐后地摇着头说:“不辛苦,一点都不辛苦!”那是真的,我们不辛苦的,母亲承担了所有的辛苦。
有一天,母亲在菜园里种下了两株黄瓜苗,但谁都没对它们抱太大期望。也许是水土不服或品种不对等原因,几年来家里种的黄瓜都病怏怏的,没能长出几个瓜来,我们早就习以为常了。
但过了没多久,那两株瓜苗竟奇迹般长得郁郁葱葱,瓜滕攀爬缠绕,厚重地堆满了整个简陋的瓜架,然后就一朵接一朵地开出了金黄色的花来。我们都很兴奋,也许这两株瓜要丰收了。不出我们所料,很快地,大大小小的黄瓜神气十足地呈现在我们面前。
瓜多了,除了用来装点餐盘外,母亲很高兴地将剩余的瓜拿来让我们生吃。青皮的黄瓜,几乎有我们手臂般长短粗细,截成两段,一人一半,这真是太另人振奋了!原来,我们也可以有这么奢侈的生活!
盛夏月夜,我们坐在院子里乘凉,边愉快地啃着黄瓜,边模糊地哼唱着儿歌。我教妹妹们念刚学到的诗:黄四娘家花满蹊,千朵万朵压枝低。留连细蝶时时舞,自在娇莺恰恰啼。虽然不是黄菜花,但黄瓜的花儿不也是黄的嘛!没有娇莺,没有细蝶,但也有勤劳善良的蜜蜂呀,我自认为很切合意竟。母亲通常是不吃的,她总是安静地看着我们,觜角含着一丝微笑,有时也会被我们逗得开怀大笑。
有一回母亲到城里赶集,眼看着太阳快下山了,母亲还没回来,我们开始着急了。奶奶建议我们到院子里等。她指着山那边说:“就在那儿,你们阿妈最早会出现在那儿!”为了抚慰我们,她拿出三根黄瓜分给我们。我们边吃边不时地看着远处两山凹陷处的那条小径。可是,阿妈怎么还不出现呢?
“要不,我们一起喊阿妈怎么样?阿妈听见了就会回来了。”我提议说。于是我们开始齐声高喊,一声接着一声地呼唤着,稚嫩的童音在宽阔的山仲谷里回响着,绵远悠长。我们完全没想过村里的人听到了会作何感想,只是虔诚地相信,阿妈听到了我们的呼唤就会回来;天快黑了,阿妈听到了我们的声音就不会害怕了。
小径上终于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,我们一下子认出了那是母亲早上出门时穿的衣服,立刻欢呼起来。
现在依稀能回想起那时我们手握黄瓜高声呼喊时的感觉。清洌甘纯的黄瓜让我们有一种实实在在的存在感,我们声声呼唤着,有点儿着急,但很坚定很满足,甚至很快乐。然后母亲在我们的期待中出现了。那像是个游戏,但我们很投入,一如对母亲浓浓的眷恋。
慢慢地长大了,很多事情开始在记忆里随风淡去。可是那一幕却像一个调皮又温情的小孩,调皮又温情地住在我的心里。那些黄瓜,那些黄花,点亮了黯淡的岁月,装点了我们寂寥的童年。也在成长的路上,默默地陪伴着我们回味那些久远而又温馨的过去。
不久前,我跟母亲说起这件事,母亲低头沉思了良久,然后抬起头微笑着说:“你们都是傻孩子!” |